韦熊细心地检视着自己的手枪，这柄枪跟随他多年，他一直都有精心地保养着，他的动作精细得让人无法想象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，竟然也会有如此细腻的时候。他全神贯注，身旁的监视器却忽然传来让人惊心动魄的蜂鸣声，韦熊迅捷地为手枪填满子弹，来到了门边。

不一会儿，门铃响起，韦熊沉声道：“谁？”

门外传来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：“快递，韦先生请签收一下。”

韦熊当即回道：“我没有快递，送错了。”

快递员问道：“你是不是韦熊先生？电话号码......”

让韦熊大感错愕的是，快递员报出的电话号码确实是他的，可是这个私人号码并没有太多人知道，只有那些有要事请他“帮忙”的人，才会知道。他转念一想，很可能是某位不方便出面的委托人，用寄快递的方式来给他委托生意。他低头看了一下猫眼，这个猫眼是经过特殊处理的，能让他看见门外整条走廊的情况，他确认了门外只有一名快递员，谅他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，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枪藏在身后，打开了门。

房门一开，快递员迫不及待地走进来，并且把一样东西递到了韦熊的面前。韦熊的房间是在一个阴暗的房子角落，满屋子都是发霉的异味，可是这货物递到韦熊面前，却传来阵阵幽香，韦熊一惊，这香味他实在太熟悉了。

韦熊连忙掏出手枪，可是已经迟了，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，疲软乏力，身不由主地倒在了地上。

快递员打扮的男子蹲在韦熊身旁，说道：“这花儿真漂亮，不是么？天使的号角，多么美好的名字，我还在里面加入了从花粉中提炼制成的粉末，也就是古代所谓的‘蒙汗药’，或叫‘麻沸散’，可是你早已知道了不是吗？当年你就是此道高手。”

韦熊艰难地问道：“是谁？是谁泄露我的身份？”

快递员说道：“你或许都不记得我了，可是不管你信与不信，是天使派我来的，她准许我吹响复仇的号角。”

韦熊开始口吐白沫，全身抽筋，他惊恐地问道：“你......你想干什么......”

快递员说道：“你很清楚的，不是吗？”

冯五华看着眼前的白骨，深深地叹一口气，只剩一具骸骨的谋杀案，永远是最麻烦的。

一旁的小警员小跑着过来报告说：“冯警官，化工厂的所有人员都问过了，可是事情应该是发生在深夜，当时厂里空无一人，值守的门卫大叔睡死了，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息，监控录像头也不知为何全都在昨晚同一时间失灵，可能是被凶手动了手脚。”

冯五华点点头，这个凶手相当狡猾，没有留下任何进出的痕迹，而且还将尸体扔进了化学池，将尸体在一夜之间化成了白骨，这犯案手法倒是让冯五华想起了十三年前的连环杀手“幽鬼”。

之所以在警察之间流传这么一个外号，是因为他的确像是“幽鬼”一般，来无影去无踪，且作风狠辣，不留余地。警方根据犯案手法和习惯，确定了多起谋杀案都是同一职业杀手所为，可是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个职业杀手的证据。他从未在犯罪现场留下任何有用的证据——除了一次例外，他在杀害一对双胞胎孩子的时候，被男孩咬了一口，在化成白骨的男孩的牙臼里留下了皮屑。

虽然还没有确实证据，但冯五华已经确信，消声匿迹十三年的“幽鬼”已经重出江湖，可是现在和十三年前不一样，“幽鬼”的犯案手法已经过时了，这一次，冯五华自信必定能抓到他。

经过大量的排查，虽然监控录像并没有拍下任何有用的线索，但警方却发现了一个醉汉，这名醉汉声称看见了事发当晚有一个男人走进了化工厂，而且还带着一个巨大的麻布袋子，里面还像是装着很沉重的东西。

警方立刻给醉汉做了拼图，并且对外公布了嫌疑犯的画像，还标上了赏金。过了没有多长时间，全国各地都传来了目击情报，警方本想筛选真正有用的情报，却发生了甚为诡异的情况——他们发现全国各地的情报竟然好像都是真的！

由于“幽鬼”是全国通缉的重犯，所以各地的警察局都调动人力来协助这次的搜查，可是当各地的警察局筛选情报之后，送过来的却都是确确实实的情报，并且几乎每一条情报都有录像或照片为证。

图像上显示出的脸，跟醉汉做出的拼图一摸一样，可是目击时间却极为相近，几乎都发生在四十八小时之内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全国各地超过八十个地方同时出现呢？总不可能有八十个孪生兄弟或者相貌相同的人吧？

调查工作陷入了胶着，并不是因为线索不足，反而是因为线索过多，难辨真伪。就在冯五华看着满桌子的照片和文件，头痛欲裂的时候，小警员忽然闯了进来，说道：“冯警官，出大事了。”

冯五华骂了一句：“废话。”

小警员说道：“不是，我的意思是，外面来了一个人，他......他长着一张脸，一张跟拼图上一摸一样的脸！”

“什么！”冯五华简直不敢相信，继图像之后，竟然开始出现真人了！先不论这人怎么同时出现在那么多地方，可是这是第一个实实在在出现的嫌疑犯，当然要先跟他详谈一番再说，于是立刻说道：“快，快带他进来！”

男子被带进了审讯室，冯五华和小警员坐在他的对面，冯五华一看这人的眼神，便莫名其妙地觉得他是个杀人凶手，冯五华取出犯罪现场的照片，拿出其中最阴森森的一张，摆到男子面前，以观察他的反应。

男子毫无反应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，仿佛照片上的白骨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一般。可是毫无反应，却正是最实在的反馈，一般人怎么可能对忽然摆在眼前的骸骨照片毫无反应？冯五华确信此人就是凶手。

可是同时，他心中又有一层疑虑，这男子看起来怎么也不到三十岁，怎么可能是十三年前的顶级杀手？

小警员问道：“本月十五日，就是五天前的晚上，你在哪里？”

男子说道：“不知道。”

冯五华说道：“你最好合作，不记得可不是个好借口。”

男子竟然纠正他道：“我没有说不记得，我说的是不知道。”

冯五华说道：“你对白骨的照片好像没什么反应？是不是早就已经看惯了？”

男子回答道：“自从十三年前起，我看谁都像白骨，可是......又有谁不是白骨？”

他主动提到了十三年前，这让冯五华和小警员都起了戒心，冯五华问道：“十三年前？那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？”

男子说道：“十三年前，出现了很多白骨。那好像是十三年前的事，又好像是五天前的事，我不太记得了。”

男子说话语无伦次，冯五华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个神经病。他又试着问：“五天前，是不是发生了和十三年前同样的事？”

“不尽然。”男子说道：“我把他扔进化学池的时候，他咬了我一口，本应该是我咬他的。”男子说罢拉起衣袖，露出手臂上那个深深的牙印，虽然伤口已经愈合，可是依然能够想见当时咬他的那个人，心里怀着多大的恨意。

冯五华一见那牙印，立刻下令：“逮捕他！”因为这个牙印，让他想起了十三年前的凶案，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警员，可是对于那两具小小的骸骨，却始终无法忘怀。那个勇敢的小男孩在“幽鬼”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，他们从他的牙臼中提取出了皮屑，成为了当时警方唯一掌握到的线索。

很快，“幽鬼”落网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，冯五华一时之间成为了风云人物，可是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。他还在等待检验报告，他们取得了男子的DNA样本，只要跟当年提取的皮屑作出比对，便能够真相大白。

这种等待的时间简直度日如年，这期间，冯五华多次去见那名男子，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，这个身型瘦弱的男子，会是如此可怕的连环杀手，而且这件案子始终有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：这名男子根本未满三十岁。

他问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是的，警方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，因为他根本不在系统之内！他没有身份证，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身的东西，甚至没有任何足以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东西，没有任何认识他的人，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幽灵一般。

男子答非所问：“你们认为自己已经抓到我了吗？”

冯五华说道：“等检验结果出来，我们就知道了。”

“根本就没有检验结果。”男子说道：“我不是你们想找的那个人，你们想找的那个人，我已经送到了你们的眼前，你们却视而不见。”

冯五华怒道：“你他妈的究竟是谁？”

男子冷冷地道：“我是幽鬼。”

冯五华扑向铁栅栏，抓着铁栏的双手都发白了，他激动地说道：“你承认了，你承认自己是‘幽鬼’了？！”

男子依然平静地说道：“我是幽鬼，可是你们应该要找的，却不是一只鬼，而是一只熊。”

冯五华不明所以，或许这只是男子的胡言乱言，但他却总是感到一种违和感萦绕在脑海中，挥之不去，就在此时，小警员跑了过来，对他说道：“冯警官，检验结果出来了，请你去一趟。”

冯五华点头答应，转身就走，男子在他背后幽幽地说：“天堂已经奏响哀歌，我也是时候走了。”

冯五华头也不回地说道：“除了死刑台，你哪儿都别想去。”

到了实验室，负责检验的人员拿着检验报告，面有难色地说道：“冯警官，这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结果，但这是我们废寝忘食，不眠不休做了三次检验的结果，绝对不会出错的了。”

冯五华接过报告，他从检验人员的脸色看来，已经知道检验结果多半没好事，随即打开一看，果然，报告上刺眼地印着几个难看的字眼：检验结果不匹配。

这名男子根本就不是十三年前的全国通缉犯！

原本眼看可以结案的连环杀人案，已经落网的连环杀手，一切都顺风顺水，可是一个检验结果，又把他们打回了原形。冯五华颤抖着手，不知该作何表情，旁人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。

忽然，他不知为何灵光一闪，想起了男子说的话：“你们想找的人，我已经送到了你们的面前。”这句话听着没头没脑，可是仔细一想，他太过于着重于十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，倒轻视了眼前的案件。男子十三年前没有杀过人，不代表这一次也没杀人，而如果他的确是这一起单独的谋杀案的凶手，那么他送到警方手上的人，就只有一个！

冯五华立刻说道：“十三年前，我们的技术还不足以从骸骨的牙髓中提取DNA，可是现在可以，你们马上从死者的牙髓里提取DNA，跟十三年前‘幽鬼’皮肤上提取的DNA样本做比对！”

旁人都以为他急疯了，冯五华却继续说道：“别打断我！这一次，我们也从死者的牙臼中提取了皮肤组织，你们立刻拿去跟数据库进行比对，看看有没有匹配的结果......你们还看着我干什么？快去做啊！”

虽然旁人都觉得他疯了，可是既然他是警官，便按他下达的命令做吧，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，于是各人分头去忙。小警员看着冯五华异乎寻常的神态，问道：“冯警官，你要不要休息一下？”

冯警官“嗯”了一声，随即反应过来，说道：“我没事，有结果便通知我。”

接下来，冯五华又经历了一段难熬的等待时间，他预算着差不多是时候有结果了，可是他还是忍不住，又跑去探视那名神秘的男子，谁知道他来到拘留所，走到本应关押着男子的舱室前，却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惊呼。

他的惊呼如此巨大，吓得守卫警员立刻跑过来问道：“什么事？”

“什么事？你问我什么事？”冯五华指着揪住对方衣领，指着空无一人的舱室说道：“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？”

那警员看见空空如也的舱室，吓得魂不附体，连话都不会说了，冯五华见他这般模样，也不忍再苛责他，只是说道：“马上调取监控录像！”

冯五华和拘留所的几乎所有警员盯着显示器一动不动，显示器显示的画面也是一动不动，却并非静止画面，而是因为确实没有任何人经过，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事发生过，男子就那样凭空消失了。

就在冯五华垂头丧气的时候，小警员又来了，他打开办公室大门第一句话说的就是：“冯警官，比对结果出来了。”

冯警官只吐出一个字：“说。”

小警员吞咽一下，说道：“匹配结果完全吻合，这一次我们发现的骸骨，就是当年的连环杀手‘幽鬼’，至于他牙臼中的皮肤组织，也在数据库里匹配到了对应的结果，结果显示，那点皮肤组织是属于......是属于......”

他吞吞吐吐，无论如何开不了口，冯五华说道：“是属于当年那对双胞胎的男孩，是不是？”

小警员瞪大双眼：“您怎么知道？”

冯五华说道：“这只有两种可能，要么那小男孩根本没死......”

小警员叫道：“不可能，骸骨您当年都亲眼看见了的！”

冯五华说道：“没错，那么就是第二个原因，当年技术不够，无法从骸骨上提取DNA，而警方从他们家里采到的猜测是属于双胞胎的DNA样本，根本是错的。”

小警员连声道：“对、对、对！肯定是样本出错了。”可是随即他又发现，办公室里面的氛围沉重得透不过气，于是问道：“这里......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“他逃了。”冯五华霍然起身，对小警员说道：“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，去找到当年那对双胞胎的亲属，说服他们重新开棺，我们要从那名小男孩的骸骨上提取确实的DNA！”

小警员原本不敢答应，可是看见冯警官那近乎疯魔的状态，又不敢不答应，只得唯唯诺诺地去了。

三个月后，小警员不负所托，终于办成了冯五华交代的事情。开棺当日，冯五华和小警员都到场了，坟头的泥土在亲属们的哭泣声中被层层扒开，可是当棺材打开了那一瞬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，如遭雷击。

棺材中放置的，竟是一副成年人的骸骨！

冯五华怒问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当然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，可是这十三年来，坟头的泥土并没有被移动、翻捣过，这却是能够做出科学的验证的，棺材下葬后，就绝对没有再被接触过，而当年下葬的时候，由于骸骨是重要证据，又掀起社会上舆论滔滔，是故葬前的准备工作也都是在警方的严密保护下进行的，绝不会出错，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

“是幽鬼。”小警员喃喃道：“他真的是幽鬼！”

冯五华说道：“你鬼话什么？”

小警员木纳地回道：“他不是说过，自己是幽鬼吗？他本应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，而且他又从拘留室凭空消失，他曾经说过，自己是幽鬼，他曾经说过，天堂的哀歌已经奏响，他要走了！”

冯五华怒道：“你给我听着，如果他是鬼，他就应该还是十三年前的模样，如果他真的是鬼，他就不会、也无需长大！”

当然，到了最后两个人的争论都没有得到结果，警方后来也从成年骸骨中提取出了DNA，经过跟数据库和皮肤组织的三方比对，都证实了它们来自同一个人，就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小男孩，那个咬了“幽鬼”一口的，勇敢的小男孩。

冯五华后来辞职了，听说还住进了疯人院，小警员反倒职途异常顺遂，最后当上了某分局的警察局长，而这起案子，就这样成为了悬案，而每次当你问起疯子和局长有关这起案件的事情的时候，他们都只会用同样异样的目光盯着你，然后三缄其口。